文 | 成松柳

　　这是一本记忆的书。记忆是很重要的，对于个人，对于民族，对于国家，都是如此。历史留下了很多疑惑，个体留下了很多遗憾，原因之一就是记忆出现了空白。之所以容易忘记历史，是因为人们缺乏或者回避记忆。记忆的空白给后来有意编造历史者留下了空间，自然也误导后人。从有文字记载以来，中国就是世界上历史写作最有传统的国家，但也依然缺乏真实的记忆。作为个体，在记忆时，我们常常忽略既往生活的真实。比如，知青生活，有太多人去回忆，但往往流于空洞的抒情和英雄主义式的矫情。所以，我觉得，只要有条件，每个人都应该把记忆留下。基于此，我一直有耐心地读高飞发给我的这些记忆之文。现在，他要结集出版，嘱我写几句话，我立马就答应了。

　　现场感，这是我读高飞这些散文的一个突出感受。现场感是当事人真实的记忆，不装腔，不夸饰，不矫情。好的记忆应该具有现场感。比如《双抢》，作者的描述真是历历在目。我是当年双抢的参与者，而且持续了五年。现在每年夏天的烈日当头，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赤膊站在打谷机上的点点滴滴。《小人书》也是我儿时的挚爱，《三国演义》系列就是用尽了各种方法，一本一本凑成的。虽然我积攒的方式与作者有区别，这与我出生于城市，父母都是公职人员有关，但其中的乐趣是共同的。《滚铁环》详尽描写了铁环的制作过程和游戏的快乐，使我们这些老儿童又一次身临其境，展现了这一儿时游戏的迷人之处。《打牙祭》中，孩童们渴望的眼神，那想象中食物引发的唾液分泌，都是那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对于儿时的我们，打一次牙祭，真真很让人激动的。正是这种强烈的现场感，勾起了人们对于故乡的思念，对于童年的回忆。“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在情感的表述上，古今之人，应该是共同的。

　　真诚，是构成好记忆的关键元素，其实，这也见出回忆者的品性。我们读过的不少回忆文章，掩饰、溢美者大有人在。高飞出生于农村，小时候过着近于贫寒的生活，如今在产经评论界声誉鹊起，约他采访的人都需要排队了。但他的文章对儿时的困境没有丝毫的掩饰，而是于其中透露出对父母、对故乡的挚爱。《一生风流的爷爷》和《一生守候的奶奶》两者对映，前者，直面爷爷的风流和对奶奶与家庭的背叛，也赞赏爷爷出走的勇气与叛逆的胆量;后者则详写了小脚奶奶从28岁开始漫长的等待与坚守。在这里，作者是矛盾的，也许，生活本身就是复杂和矛盾的。其他如《父母的病疼是我永远的心痛》《老爸的房子梦》《外婆》，读来，都给人一种心灵的震撼。唯有真诚，方能动人，诚哉斯言。

　　记忆，是有所取舍的。记忆的文章更是如此，因而，抓取关键事例和人物的关键特征，反映了作者的敏锐与功力。集中的回忆老师系列就是如此。因为不少老师曾经是我的同事。谌东飚老师的通脱，夏先培老师的严格，文玲老师的慈爱，钟友循老师的才华，在高飞笔下，真的是活灵活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又回到了20世纪8、90年代那可以自由地挥洒个性、呈现不同教学风格的难忘时光。

　　感悟或思想，也是记忆中不可或缺的。因为人在成长。我有个不知道能否成立的想法，芸芸众生中，很多人是拒绝成长的。三十年前，我认识他，是这个样子;三十年过去了，思维范式、为人处世、学术见识，他依然故我。拒绝成长，其实就是思维固化，就是对人生、世界没有新的感悟与思考。高飞不是这样，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在努力成长。因而，他由《滚铁环》中生发出：“在原始的滚铁环游戏与现代先进的网络游戏之间，我宁愿女儿选择前者，体验那份简单、健康、适可而止的乐趣。”《塘埠头》儿时简单的快乐与长大后越来越复杂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写到这里，才突然明白：快乐原来如此简单，只不过是几枚硬币而已。现在任何时候钱包里的钱，都是发了一笔小财的童年时候的成千上万倍，如果换算成那面值最大的五分硬币，简直可以用堆积成山来形容，可我们展露给自己和别人的笑容为什么越来越少了呢?”“功夫在诗外”，多读书，勤思考。站在世界看中国，越出圈子看自身，高飞的创作总是有新的起点。集中的女儿系列，是高飞重新走向文学创作的重要动力源，也是作者极为珍贵的记忆。这也让我想起了自己与女儿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信奉教育是别样陪伴的人，因而给女儿自我发展的空间特别宽松，相处也很愉快。如今女儿已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家庭，但每当回忆起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心底泛起的那种温暖，真是难以言说。

　　记忆是重要的，故乡的记忆就更加弥足珍贵。“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故乡，不仅仅是地图和邮政编码的标号，它是有生命、有温度的，生命的年轮镌刻在那里，光阴的故事演绎在那里。这是高飞人生和事业的出发点，也是他精神的皈依。衷心期待他在不同的领域，都有新的丰厚的成果。

　　(作者系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长沙理工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