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林硕
惊蛰一过,各种鸣虫开始活跃起来,老北京常见的蝈蝈、扎嘴儿、吱拉子等鸣虫,在先秦时期被统称为“螽斯”,由于出众的繁殖能力,被认为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早在《诗经·国风·周南》中就有一篇《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何大齐 绘
蝈蝈白菜被厚爱
朱熹在《诗集传》中写道“螽斯,蝗属,长而青,长角长股,能以股相切作声,一生九十九子”,特别强调其超强的繁衍能力。
蝈蝈象征多子多福的说法不仅在民间广为流传,皇室也深信不疑,所谓“后宫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南宋胡宏:《皇王大纪》)。根据明代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卷十七《大内规制纪略》所载:明代紫禁城西六宫的西二长街(永寿宫的西侧)有两座门,南首为“螽斯门”,北首为“百子门”,旨在让长于深宫中的皇子们了解“生育继嗣”的重要性。明清鼎革后,宫中仍保留着“螽斯门”与“百子门”之名,寓意“螽斯衍庆”。
不仅西六宫方向有螽斯门,东六宫内亦不乏螽斯元素。在永和宫内,曾长期摆放着据说是光绪帝瑾妃他他拉氏的陪嫁——翠玉白菜,上面雕刻着一只蝈蝈和一只蝗虫。为何陪嫁之物会选择刻有蝈蝈、蝗虫的玉雕白菜摆件呢?原来,清人常以白菜来寓意女子“贞洁清白”,而蝈蝈与蝗虫则是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的象征。无独有偶,李成武在《爱月轩笔记》中写道:按其叔父李莲英的回忆,慈禧太后曾将两棵绿叶白芯的翡翠白菜作为随葬品,其上雕有一只满绿蝈蝈,另有两只马蜂。足见太后、妃嫔对白菜蝈蝈题材的青睐。
从“聒聒”到“蝈蝈”
普通的宫人并不看重寓意,能听到虫鸣之声,感受虫趣之乐足矣。早在五代王仁裕所著《开元天宝遗事》中,就有宫人蓄虫的描写:“每至秋时,宫中妇妾辈,皆以小金笼捉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尤其是在冬季来临之后,各类鸣虫可为主人带来大自然的声音,宛如仲夏之夜。
两宋时期,人工蓄养鸣虫的技术业已出现,但由于成本问题,民间仍以“野采”为主。按《帝都景物略》所记:永定门外五里的胡家村,在明代便是一处非常著名的鸣虫野采场所。每岁七八月间,男孩们手持竹筒、过笼、铜丝罩等器具来此,在草丛或低矮灌木中抓逮蝈蝈、蟋蟀等,往来“虫嬉”者络绎不绝。
对于各类鸣虫的命名,历朝历代、大江南北的叫法各有特色。譬如,蟋蟀有蛐蛐、促织、秋虫或夜鸣虫等别称。至于蝈蝈的命名则经历了一个复杂曲折的演变过程。
先秦时期的蝈蝈一类被泛称为“螽斯”,而“蝈蝈”一词用于指“青蛙”。时至明代,逐渐有人将蝈蝈称为“聒聒”,命名逻辑是此虫能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声似“聒聒”。此外,蝈蝈还有络纬、蛞蛞、叫哥哥以及蚰子等别称,但绝大部分古籍中写作“聒聒”。譬如沈弘正的《虫天志》,刘侗、于奕正的《帝都景物略》,以及袁宏道的《瓶花斋集》均写作“聒聒”。其中,袁宏道在《瓶花斋集》卷八《杂录》中,重点记述了北京人养蝈蝈的风俗:京师人除促织外,也捕养另一种“似蚱蜢而身肥大”的鸣虫,谓之“聒聒”,喜食丝瓜及瓜瓤,“音声与促织相似,而清越过之”。袁宏道“尝畜二笼(聒聒),挂之檐间,露下凄声彻夜,酸楚异常,俗耳为之一清”。
入清以后,从陈淏子的《花镜》,到朱从延的《蚟孙鉴》,再到英廉的《日下旧闻考》,都继续沿用“聒聒”称呼。然而,在民间小说、评话等通俗文学中,则更倾向于将“聒聒”写作同音字“蝈蝈”。比如,《红楼梦》第八十八回中就写道,贾宝玉借花献佛,拿着贾环送他的“蝈蝈”去讨好贾母。晚清之际,文康所著《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三回中,也同样采用了“蝈蝈”的写法。在此后的数十年间,“聒聒”的写法最终被“蝈蝈”取代。
冬日赏鸣在清宫
不论鸣虫的称谓经历了多么复杂的演变,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它们的喜爱,清宫素有“冬日赏鸣”之好,尤其是康熙、乾隆祖孙二人。康熙皇帝专门写过《络纬养至暮春》,还下令内务府的奉宸苑(即内务府所属管理园囿、河道的机构)每岁在温室中人工蓄养。乾隆皇帝比起皇祖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专门为蝈蝈赋诗、考订命名源流,还亲自参与“匏器(蝈蝈装具,亦称蒲器)”的制作。查阅乾隆十一年(1746年)的养心殿造办处档案可知:是年,弘历曾传旨工匠为两件“拱花蝈蝈葫芦俱各镶口配盖”。所谓“拱花”原本是古籍刻印过程中的一种技法,即用凹凸印版嵌合压印。此处借指给生长过程中的葫芦套模,成熟之后得到带凹凸效果的纹饰。这两件拱花匏器最终被匠人配以象牙雕盖,奢华考究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清代君主还让小小鸣虫登上节庆宴席的大雅之堂。康熙年间,有位长期伴驾御前的名儒高士奇,毕生著述颇丰,在其所著《金鳌退食笔记》中提到“元夕鳌山灯藏虫”的趣事:正月十五元宵夜,天子与群臣欢宴,在乐舞声中观赏“鳌山灯”。宫廷当中的虫把式和太监预先将蟋蟀放置在鳌山灯内,待到奏乐停止,便会有虫鸣“自鳌山灯中出”,好不热闹,正所谓“秋虫忽向鳌山底,相和宫嫔笑语声”。不过,高士奇的记述与乾隆皇帝的回忆有所出入。弘历在《咏络纬诗序》中明确写道:元夕赐宴是将络纬“置绣笼中,唧唧之声不绝”,而非蟋蟀。
其实,这种误读也可以理解。近代以前,没有人对蝈蝈、蟋蟀、金铃等鸣虫进行细化分类,称呼混用现象屡见不鲜,最明显的事例便是夏仁虎的《清宫词·养蝈蝈》:“锦襦深处似春暖,怀裹金铃(蛉)响的匀。争说曾逢西母笑,朝来跪进洗头盆。”讲得是宫女怀揣金蛉服侍西太后朝沐,岂料小虫突然鸣叫,惹得慈禧闻之而笑。题目是《养蝈蝈》,诗文中又变成金蛉。可见,古人对于鸣虫的叫法比较随意,毕竟仅仅是“玩意儿”而已,不必较真儿。
新春暖阁蝈蝈鸣
晚清以降,民间长期流传着所谓元旦朝会“万蝈来朝”的轶事。大意是深谙鸣虫特性的乾隆皇帝为了讨个好彩头,会在每年元月岁首的太和殿内放置蝈蝈,左右各放置五千只,合计万只。由于蝈蝈在25℃以上才会持续、高亢地鸣叫,因此虫把式与烧火太监事先沟通好,掌握殿内温度。先把温度调低,蝈蝈就会安静,当皇帝迈进大殿时,烧火太监使用双倍炭火,殿内温度迅速飙升,霎时间一万只蝈蝈齐声鸣叫,寓意“万国来朝”。有时候,这则故事的主人公还会换作慈禧太后。
可无论是乾隆还是慈禧,此事在官方史书、私家笔记中均未找到明确出处。清帝逊位后,大批太监出宫,有人讲述昔日的宫廷见闻:每年过年时,皇宫的宫殿暖阁里摆设火盆、烧上木炭,周围架子上摆满蝈蝈葫芦,日夜齐鸣。笔者认为“万蝈来朝”之说,应该是后人将《金鳌退食笔记》中“元夕鳌山灯藏虫”与清宫太监回忆的“新春暖阁蝈蝈鸣”进行嫁接,这才演绎出来的轶事。
(作者系中国国家博物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