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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羽、李正乔/文并供图
如今,汉服既是服装设计师的新宠,又是众多国人日常穿着的组成部分。今天的中国,得益于制造能力和科技的赋能,巨大的服装需求可以在短时间内给予满足。但是在古时候,这种锦衣华服所需的产能,就没这么强大了。
生产制作一件精致的服装,光是布匹生产这个环节,就有很多道工序。下面就通过一幅古画来看看古人制衣的故事。
“捣练”三步走:捣、修、烫
这是一张绢本的人物画,在宋代之前,原本没有题款名称。大概因为它描绘了丝织、制衣过程中的重要一环“捣练”,就被后人命名为《捣练图》。
画的作者是唐代画家张萱,京城长安人。他的艺术活动主要集中在公元713年至755年间。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期间,张萱在当时的集贤院中任画直。
根据北宋《宣和画谱》载,宋徽宗宣和时期的内府藏有张萱画作47件,但至今只有两幅作品传世,而且都是宋代摹本,这幅《捣练图》就是其中之一。
整个捣练环节,又具体可以拆分为捣练、织修、熨烫三个步骤。从右到左,整个长卷的构图,基本上可以分为三段,恰巧就对应了以上三步操作。
右边三分之一的画面,说的是第一步“捣练”,又称“捣衣”。
画里的历史年代是唐朝,那时候棉织品在中国还没出现,衣服的材料主要是丝和麻。其中,丝织物品,几乎全部属于皇室贵族、达官贵人以及部分有钱人。一般的老百姓,主要穿着麻布织成的衣服。
丝、麻物品的属性催生了“捣练”。蚕丝及麻中分别含20%~25%及30%的胶质。这种胶质使丝、麻织物手感粗硬,穿着不舒适,既不方便染色,也不利于保暖,看起来也不美观。
所以,制作衣服之前一定要进行“脱胶”处理,而捣练就是脱胶的重要工序之一。你看,这画里的四位女子,分别手拿一根长长的木棰,围绕着一个大容器“舂桶”,对其中的白练进行反复捶打。里边放置的就是含胶量较大的“生练”。捶打之前,舂桶中的生练中,要加一些水。经过反复捶捣,生练便逐渐脱胶,质地由硬变软。
中间部分,描绘的是第二个步骤“织修”。
脱胶结束后,“生练”就变成了“熟练”。从生到熟的过程,白练遭受了长期的捶打,变得“遍体鳞伤”,这时候,女工们需要对损坏的部分进行修复。然后,她们再把小块的练头,缝合成一匹完整的布匹。
画上呈现了“织修”这一环节的基本工作单元——两位女工合作完成,左边的女工负责理线,右边的则负责缝补。
画面的左侧,是第三个步骤“熨烫”。
在这里,参与劳动的有六人。四个人负责给白练进行平展定型,其中二人做伸展,一人手持带烧红木炭的熨铁,对布匹进行熨烫,还有一人扶持,一位侍女在煽火。一位年纪很小的女童,跑到白练下方,看起来是在玩耍,其实是在检查布上是否被烫出洞。
经过一番沸煮,用舂杵处理脱胶后,丝织物变得柔软洁白、光泽照人;然后再进行缝合、熨烫,品相完美的“素练”就被制作出来了。
到这里,光洁丝滑的“素练”可以直接用于制作素色的衣服。如果衣服上需要各种颜色和花纹,那还得需要印染、刺绣等工序来完成。
这张画,所描绘的“捣练”三个步骤是布匹加工的一部分工序。而完整的制衣,尤其是宫廷服饰制作,至少还有五个大的环节——缫丝、织造、染整、刺绣、裁衣。
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到今天的非遗传承。传统的服饰制作,也属于非遗的范畴。从古到今,这些绝活是如何传承的呢?
画里出现的三个年龄段的女子 对应着不同的角色分工
其实,这张画就是给了我们答案。
我们看画面中的这12名女子,猛一看长得似乎差不多。但细细打量下来,却没有丝毫的重复感。这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通过身材、发型、服饰、肤色等区别,画家将她们分为三类人。发髻高盘的是中老年妇女,扎双髻是成年女子,扎三髻的是少女。
关于这种表现技巧,有记载为证。《宣和画谱》夸赞张萱:“盖婴儿与形貌态度,自是一家,要于大小岁数中,定其面目髫智。”大致意思是,
张萱描绘人物样貌,能让人清晰地分辨岁数。
回到《捣练图》中。画里出现的三个年龄段的女子,并不是随意而为,而是对应着不同的角色分工:年龄最大的几位是技术骨干,同时也是师傅,负责统筹整个流程以及技术难度高的操作;成年的年轻女子是学徒工,给师父们打下手;两位少女处于未入门阶段,从画面上很容易看到,她们处于“边学边玩”状态。
可以说,这张画形象地描绘了我们常说的传统手艺的“师徒制”。今天的我们,学习一门技艺,渠道很开放,教学方式多元,有理论,有实践,老师主动传授,还有很多人不愿意学。但是在古代,很多人想尽办法去学一门技艺,还未必有这个机会。
首先是入门,师傅们会对求学者的品格、天赋等进行多方面考察,符合要求的才有可能被收入门中。
入门之后,学徒还要给师傅打几年杂工,一方面是师傅对学徒进行进一步考察,同时也是让新人通过实践,逐渐适应环境。如果进展顺利,之后师傅就开始传授部分技艺了。
从考察到入门,再到正式学习,整个的传授和学习过程,师父都会带着徒弟实操。就像《捣练图》里的人员组成,覆盖了老、中、青,甚至还有少年。老一辈负责统筹指导,中青年操持关键技术环节,青少年做辅助工作,实操和观摩融为一体。
这种独特的传授方式,就是传统行业里常说的“传帮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张画,形象生动地诠释了中国非遗的特色——活态传承。
一张古画,折射千年沉浮
《捣练图》的作者张萱,生活在唐朝,而且是盛唐。从着装来看,《捣练图》里的女子都不是普通百姓,她们着装华丽,是唐朝宫廷中专门负责捣练制衣的宫中仕女。
唐代长安设置了织染署、内八作和掖庭局,其中织染署下设25个作坊,分别进行专业生产,其中专门染练的作坊就有六个。《新唐书》记载:“短蕃匠五千二十九人,绫锦坊巧儿三百六十五人。”唐玄宗时期,“内八作”中专门织锦刺绣的女工就达700多人。
我们眼前的《捣练图》出自张萱,但它毕竟是经宋人之手传递给我们的,所以,这样一张作品既然有宋人的参与,也必然会留下属于那个时代的印记。
最直观的,我们很容易发现。根据已有资料考证,这幅画的右上角有两处瘦金体题字:一处是卷首题跋《宋徽宗摹张萱捣练图真迹》;另有金章宗完颜璟用瘦金体题《天水摹张萱捣练图》。
天水是地名,位于今甘肃境内,是赵氏郡望,所以宋朝也被称为“天水一朝”。这里的“天水”用来代指宋朝。专家据此推测,此画可能由宋徽宗所临摹,也有可能出自宫廷画家之手。
一幅宋人摹唐人的绘画,后来怎么到金朝去了?公元1126年,金兵攻下宋朝都城,想必宋朝宫廷里的大量书画等,被掠至金朝宫廷。就这样,大约半个多世纪后,这张画出现在金朝第六任皇帝完颜璟的面前。
金章宗完颜璟书法功底了得,堪称瘦金体的十级爱好者,学宋徽宗的字,几乎可以乱真。《捣练图》的题款,就是金章宗用瘦金体书写的。比金章宗稍晚,出生于金朝末期的元好问,曾见过张萱的《四景宫女画》系列,其中“秋景”的主题就是捣练的内容。
由此可见,“捣练”作为一种题材,在宋金时期,已经深入人心。只是到了后来,相关的作品存世不多,才让宋摹本的《捣练图》显得弥足珍贵。
金朝灭亡后,这幅画很可能又从金朝宫廷进入元朝内府收藏。根据记载,1279年,元初文人王恽在元大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看到了这张图。再到后来,该画被公开提及已是清初康熙时期。
有人说,此画后来曾收藏于圆明园,近代被侵略者劫掠到海外。还有一说,1912年5月,时任波士顿博物馆东方部顾问的日本人冈仓天心从一位前清贵族手中购得,并于当年8月入藏美国波士顿博物馆,并一直存放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