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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
小说《太白金星有点烦》的叙述是顺着时序的,起初太白金星满腹牢骚地担起“取经护法”的工作,一路风波不断,意外频出,谁想他这样的老神仙因意外窥到“大闹天宫”的真相而被调职,终以“取经顾问”的身份冷眼旁观了这一场天庭和灵山共同策划的盛大表演。
舞台剧《太白金星有点烦》对原作最明显的改编是从第三人称视角的顺叙,改成了太白金星视角的回忆倒叙,已经修炼成“金仙”的老神仙一段段地复盘他参与过的“取经”,功德圆满的背后是迟到的忏悔。故事展开的时间线变了,整个作品的气质也变了,一部轻盈讽喻的小说变成愤世嫉俗的正剧。
马伯庸写《太白金星有点烦》,是为了缓解写完《大医》之后的疲惫,他乘兴写了一个多月,这本初稿10万字的《太白金星有点烦》被他形容为“运动之后的拉伸”。被磨去棱角的孙悟空,质疑“成佛”意义的唐僧,三教九流“有背景”的妖怪们,以及灵山和天庭这两大“甲方”机关算尽安排妥的“八十一难”——西游的故事新编和重述太多了,即便以太白金星的视角来讲述“取经这事被神仙和菩萨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伙同观音马不停蹄地安排一难接一难,两人的计划又总出纰漏,上天入地的人情往来制造了层出不穷的“幺蛾子”……但实质上,《太白金星有点烦》没有创造新的情节和新的阐释。这本小说的特色在于快节奏推进的轻快叙事,哪怕熟悉的情节以熟悉的套路来解构,仍然读起来酣畅得很,充满机锋的语言本身足够有张力。
舞台剧很取巧地利用了原作的特点,编导并没有把原小说改造成常规的戏剧剧场。从戏一开场,太白金星和他的“正念”躲在瑶池角落的私语,到后续太白金星的回忆再现一次次的“取经事故”现场,在这些场面里,重要的是太白金星、观音和各路神仙的言语交锋,“金句”的欢乐取代了“戏”的行动和冲突。这些金句对当代职场、对权力结构的嘲讽是熟悉的,但它们仍然串联起一场“西游”主题下的欢乐综艺秀。台上热闹非凡,脱口秀的吐槽附带着歌舞才艺展示,说唱,国风歌曲,类似唐宫夜宴风格的群舞,对戏曲程式的挪用——能够想到的各种正流行的元素被拼贴进这场当代“打工人”cosplay西游角色的职场年会里。舞台剧放大了原作里“嬉笑怒骂混不吝”的气质,甚至有些时候世俗油滑得过头了。于是只能调整太白金星的人设,省去了原作中的通透和适度圆滑,更像个含辛茹苦的老实人,这样的他周旋在诸位菩萨之间,像极了梅菜扣肉里负责吸尽油水的干菜。
欢乐的反讽其实和小说的调性是一致的。舞台剧真正让人感到膈应的并不是满台浮夸的漫画式表演,而是在最后关头太白金星刺穿“真假悟空”和“大闹天宫”的真相,这场小人物嘲笑权力的喜闹剧变成了“一个坚持原则的好人控诉黑暗的权力系统”的正剧。
马伯庸的小说里总是埋伏了一些翻转不断的悬疑,在《太白金星有点烦》里是灵山和天庭两个系统里频繁被颠倒的“真”和“假”:孙悟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顶替了六耳猕猴进入菩提祖师门下,他是“假”弟子;醉酒大闹蟠桃宴的是二郎神,孙悟空先做了替罪羊,又被二郎神颠倒黑白地赶尽杀绝,才有了大闹天宫的后续;天庭和灵山为了安插“自己人”进入取经队伍,一路上不断地发生假作真时、李代桃僵的算计……直到灵山脚下,唐僧看破“成佛”的虚妄,他把凡胎留在西天,真正的灵魂反而回到人间。至于孙悟空呢,他留下慈眉善目的“真身”在西天成佛,被当作“残蜕”剥离掉的愤怒和叛逆之魂,变成了六耳猕猴。这时,成佛的悟空和回到红尘的六耳猕猴,谁又是“真”的?小说结尾的这一笔,像极了小李飞刀的一击,轻巧,却致命。可惜,这种“轻的力量”在舞台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