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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咏梅
对住在西江边的南方人来说,看龙舟大概是端午节的头等大事了。进入5月,端午节前,冷暖气流在天空密集交流、激烈交锋,雷声大作,大雨瓢泼。人们指着天上的热闹说——“龙舟水”来啦!将这段日子的雨水统称为“龙舟水”,仿佛这一场场澎湃的雨是赛龙舟的排练,阵仗大得很。
在我的记忆中,端午看龙舟,是在父亲的脖子上开始的。赛龙舟那天,找一个离家最近的江岸,父亲早早就带着我们去占据有利地势。渐渐地,岸边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再“有利”的位置最终都因拥挤而失去优势。父亲将我举起来,让我跨坐到他的脖子上。我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有利”位置。周围有好些个像我这样“坐”着的小孩子,我们很快就“扎堆”了,在上边交换口袋里的零食,才有了等龙舟的耐心。
人群里有耳朵尖的人,听到了隐隐的锣鼓声,大声喊“来了,来了”,于是,人们屏住呼吸,朝江水拐弯的地方辨听。果然,没过一会儿,江面浮出几个彩色小点,像被水推着挪动过来。锣鼓声仿佛是从水底升上来的,“咚锵、咚锵、咚锵”……那些彩色小点逐渐变粗,变成一条条长梭朝我们飞过来。锣鼓声越来越响,人们开始骚动,纷纷辨认到底最前头的是哪个队伍。龙舟队靠近之后,人们才惊讶于船的速度竟然是如此之快。龙舟上的两排划手,按着鼓点的节奏,喊着号子,整齐地将船桨插入水中,又整齐地抽出,水花四溅,船破浪前行。每条龙舟的颜色都不一样,但都很鲜艳,红黄蓝绿黑,船头上昂起的龙头,气势磅礴,仿佛吐出了浪花。目送龙舟队消失在这片水域,我们还依旧能听到那远去的锣鼓声,直到声音渐渐地沉入水底。
据父亲后来说,龙舟离我们最近的时候,他拼命用两只手扯着我的两条腿,我才不至于从他肩膀上掉下来。在那些激越的鼓点声中,我的双脚也随着节奏凌空踏步。
过去,我们那里赛龙舟的水路都是固定的,起点到终点,约莫10公里的水程。那些不满足站在河岸边看比赛片段的人,骑着自行车,沿着河岸追赶龙舟。陆路往往要比水路长,到达终点的人们,如同夺得冠军一样骄傲。有一年,我父亲心血来潮,骑上家里那辆唯一的自行车,加入到了追赶龙舟的队伍当中。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两手紧紧箍着父亲的腰。为了避开河岸密集的人群,我们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土路。河水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始终被龙舟队甩得远远的,父亲只追着前方传来的锣鼓声一路朝前赶。那一次,如果不是我因为屁股被颠簸得太疼,半途嚷着要下车,父亲应该会坚持骑到终点,在那里美美地吃上一碗烧猪肉。
去年,我回乡探亲,恰逢端午。在西江岸边的一家茶楼,我早早预订了二楼靠窗的桌子。我们一边饮茶,一边等龙舟。装修现代的茶楼,窗口像取景器般框住了江面的风景。我让父亲和母亲分别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在这个观龙舟的“有利”位置,我们举着手机,等待龙舟队伍闯入我们的窗口,定格那些激动的瞬间。比龙舟提前到达的是“咚锵、咚锵、咚锵”的锣鼓声,一如过去每次听到的一样,正是这种节奏指挥着划手划桨前进。十余条五颜六色的龙舟陆续经过我们窗前,很快又划向了下一个窗口。龙舟队消失在我们视野中,水面恢复了平静。我忽然想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龙舟冲过终点,那些从小到大所观看的龙舟赛,都只是片段。而正是这些节日片段,使得时间不再是一串转瞬即逝的时刻,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敲响熟悉又有力的鼓点,如同西江深处传来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