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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 念
儿时的端午前夜,我住在外婆家,翘首等着天明。从镇东头的邮电所出发,走过风机厂、十字街、大桥,穿过米厂空旷的水泥坪,就到了外婆家。外婆家安在堤坡脚下,爬上长长的河堤,看到傍镇而过的藕池河。河上船舶熙攘,镇上的繁荣、节日的喧闹都与这条注入洞庭湖的小河有关。
天还没透亮,外婆挎着竹篮往河边去了。晨雾里飘着湿漉漉的苇叶香,她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蓝靛布褂上衣,像游进水墨画的一尾青鱼。湖区端午习俗保留了楚地传统,人们就地取材,用常见的芦苇叶代替箬叶包粽子。新鲜苇叶宽大柔韧,焯水之后泛着青玉色,裹进糯米、腊肉、咸蛋黄、绿豆,米粒吸足苇叶清香与腊味油脂,会有“金镶玉”的奇妙错觉。
外婆早起的原因,是去摘露水未散去的新叶。我听到声响,起床追去,可外婆早不见了身影。我跑到堤坡下候她回来,不一会儿就被草丛中的蚱蜢吸引了注意力,忽觉额角一凉,头一抬,是外婆将还沾着露水的苇叶贴在我额上,凉津津的草木气直窜鼻腔。长大后我才知道水边人家的风俗,带露水的叶子祛毒,扎粽要用湖区特产的稻草。
灶屋早备好泡发了的糯米,浸在大瓷盆里宛若碎玉。外婆把冬天的腊肉切成方丁,暗红的肉块裹着晶亮的油花。她将两片叶子叠成漏斗状,手指翻飞,糯米裹着肉丁落进去沙沙作响,最后抽根稻草一缠一绕,粽子便棱角分明了。我好奇,尝试学手艺,可苇叶在手里不听话,不是漏米就是散架。外婆捉着我的手教学,她手指上的茧很硬,像鱼嘴“咬”着我的肌肤。我躲着她的手,外婆笑着说:“等你手上长出茧子,就会包粽子了。”说话之际,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大铁锅里渐渐漫出苇叶的清香,惹得我直咽口水。外婆说熬得久,粽心才透亮。煮粽时加入了灶灰水浸泡的艾草根,草木灰的碱香也一直飘在我的端午记忆中。
几条龙舟破开水面,船桨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碎成虹彩。我贪恋河边的热闹,等比赛结束,众人散去,才往外婆家跑。外婆早已把艾草束倒悬,将雄黄酒洒在了门槛上,苦香混着酒气漫过青石台阶,不知会飘往哪里。水边渔民家的艾草不挂门楣,而是扎成小船,用渔网线系着菖蒲、螺壳,一起吊在屋檐下,任湖风吹拂。漂浮的艾船象征“送走瘟神”,螺壳则被认为能吸纳邪气,护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端午节这天湖区多雨,常常是午后会来一阵急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顺着屋檐下到地上的沟槽,汇成水流。我用外公的废旧记账纸折成纸船,画了不同符号的船在水沟里打着旋儿,恍惚间竟觉得这又是一场龙舟竞渡。
雨歇,西天烧起瓣瓣晚霞。想起去年端午的艾草包被我遗失在了河边,外婆说,艾草早就生根发新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