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方

　　6月一到，忍不住就念叨起儿时老北京的“玩意儿”！

　　旧时的北京，春天一暖和，在院子里就能听见小贩悠长的吆喝声， “大小哦——小金鱼哩”，还有卖小油鸡、小鸭子、小白兔的，陪伴着童年的快乐。一到端午，胡同里就有卖草编的刀螂、蝈蝈、蚂蚱，艺人坐在树荫儿下，一边编着一边售卖，随着手里神奇的动作，转眼间就变出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小女孩儿喜欢的，有各种小香囊、小绣活。到了八月节，常有卖兔爷的。天凉了，吹糖人的就溜达进胡同……总之，一年四季，隔三差五的，总有招孩子们爱的玩意儿。

　　老北京的玩具，大多是民间工艺品，北京话叫“玩意儿”。它最为突出的特点是与大自然、农业生产紧密关联，生活气息浓厚。制作原料大多是泥土、草、秫秸、竹木、翎羽、皮毛、面粉、绒线、绸布、陶瓷、铁、砖石等，用它们做成鱼、鸟等小动物，还有生产生活用具，及至庙宇宫殿等。这些早年间的“绿色玩具”，使孩子们在潜移默化中熟悉自然，形成和谐共生的观念。

　　老玩意儿讲老故事

　　老北京玩具的创制，一类是仿真，一类是仿神。据说民国初年朝阳门外有个制翎好手，能用羽毛、绒线、铁丝编制20余种昆虫和禽鸟。甚至微风吹过，那小虫小鸟的头、足、翅竟还能颤动，几可乱真。可惜他名姓无传，这技艺也消失了。

　　仿真派的经典可说是布制的老虎，传承至今。布老虎内填锯末，外包花布，装饰上眉目、胡须。母亲们希望孩子虎虎有生气，因而过去的布老虎做得憨厚温和，白须红爪，宽额大耳，浓眉大眼。甚至白天是玩具，晚上是睡枕，这正投了孩子爱玩的心理之需。现在，这种布老虎已经成为中国民族工艺品的一种代表作了。

　　老北京的玩具，常见的还有诸如木制的骡马车、桌椅家具，泥烧的小炉灶、小房屋乃至亭台楼阁，秫秸秆插制或竹藤编制的天坛祈年殿、颐和园古舫等。孩子们拿它们玩“过家家”，炒菜、做饭，盖房、起屋，在玩耍之中也熟悉了建筑结构和生活技能。

　　老北京的玩具还与“时令”有关。例如春秋天放的风筝，冬日抖的空竹，端午节女孩用绫罗编织小虎、粽子、菱角形状的香囊饰件，还有中秋玩的兔爷……通过玩耍，一方面使孩子们熟识节气时序与农业生产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引导儿童从节令的变化中感受外界，适时进行各种户外活动，养成好的生活习惯。

　　过去，逛厂甸、买“玩意儿”，是孩子们最痴迷的事儿。厂甸的“耍货”简直就是儿童玩具的大博览会。泥人、面人、鬃人、绒布人、绢人、兔爷、布老虎、猴上树、马拉车、面具脸谱、空竹、风筝、大风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过家家的锅碗瓢盆……用北京话说，真是“海了去了”。

　　孩子们跷起脚在“耍货摊儿”前挑来选去，还忘不了张望别人有什么新奇发现和收获。那时节，走在街上，总能看见抱着玩意儿的男孩女孩，蹦着跳着、喜笑颜开，向全世界炫耀他们的欢乐。

　　孙悟空、唐三藏、猪八戒、刘关张、花木兰、岳飞、杨家将乃至水浒人物，还有后羿逐日、嫦娥奔月、牛郎织女……这些在传统玩意儿里经常出现的经典人物和故事，孩子们在大人的怀抱里已听过多少次了。那些泥人、面人、鬃人不仅立体形象地再现了英雄或神灵的英姿，还有孙悟空大战牛魔王、诸葛亮草船借箭、武松打虎、司马光砸缸救同伴等具体场景的塑造。想想看，有多少人知道中国的神话传说，以及《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经典名著、历史掌故，是受益于儿时的玩具啊。同时，这些彩色的、立体的玩具“小人”，它的造型取材于戏剧、歌舞或武术等，自然而然给了孩子们“艺术教育”和“体育教育”。

　　跳白索 跑竹马

　　人情味在欢声笑语中交融

　　明清时期，北京没有专门制造玩具的工厂，玩具大都出自民间家庭制作。城内一些寒苦人家制作玩具随时出售，以补贴家用。近郊农民则往往在农闲时或自己制作，或联合数家制作，逢集市庙会，运进城销售。

　　过去农闲时节，尤其是春节，人们用“走会”载歌载舞，祈祝丰收，迎接春耕。孩子们打起太平鼓，踩上高跷，挥跳绳，抖空竹，跑竹马，加入这融舞蹈、戏曲、杂技、体操、音乐于一炉的综艺联欢会，和大人们的高跷、旱船、秧歌、龙灯一起，欢庆节日。这时，玩具成了道具，游戏成了表演，大人、孩子玩到了一起。人们把玩具变道具，将孩子们引入“走会”，引入歌舞游戏，引入淳厚的风俗，引入邻里亲睦的社会大家庭，引入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之中。

　　喜闻乐见的跳绳，旧时叫跳百索，又称“跳白索”。《日下旧闻考》中说:“元夕，二童子引索掠地如白光轮，一童子跳光中，曰跳白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古话中的竹马，也是儿童玩具。一般是用根小竹竿，马头便由孩子们去想象。稍讲究些的竹竿上装个薄木板作的马头，更讲究的马头是立体的，马身下装有小木轮。故宫博物院藏清代青花墩子碗上绘有“儿童戏竹马”图，使我们今天能看到它的形制。清《百戏竹枝词》“竹马灯诗”题解中说:竹马“元夜儿童骑之，内可秉竹，好为《明妃出塞》之戏”。早年间竹马内还可点蜡烛，那时候，孩子们骑在竹马上，列队演《昭君出塞》，人面红灯相映，玩得特别投入。

　　《帝京岁时记胜》中记载:元宵节，孩子和大人们一起，“装演大头和尚，扮稻秧歌、九曲黄花灯，打十不闲，盘杠子，跑竹马，击太平神鼓”等。清代《北京走会图》中，就绘有踩高跷、舞霸王鞭的场景。

　　骑竹马互相追逐，抖空竹较量声响和花样，放风筝看谁的飞得高……老北京的玩具中，供孩子们集体玩耍的，占相当比重。而且，这个集体性特点，还体现在年龄跨度大、包容度高上。比如，走会时，孩子们和各年龄层次的长辈一起“玩”成一场戏；平时，抖空竹、放风筝、跳绳，也经常是阖家出动，一起乐呵。清净的胡同里，几个孩子竞逐空竹，忽然，一个矍铄老太走来，接过空竹，悠悠抖出花样来。凭着一只空竹，孩子和老人，跨越过了无形的代沟，人情味就在那嗡嗡吟唱中交流融汇。

　　老北京的玩具，包含着对传统文化的熏陶、教化，难怪近年来人们又在追寻老北京的许多老“玩意儿”。

　　漂洋过海斩获巴拿马大奖

　　清末，老北京玩具古朴的造型、鲜艳的颜色、精巧的工艺，体现着东方民间文化的艺术魅力，吸引很多外国人购买，泥人、面人、翎羽皮毛或竹木制作的虫鸟鱼兽，风筝、空竹等，都成了他们的抢手货。当时购买中国玩具形成了一种热潮。邻近租界的东安市场里，很快出现了专营玩具的商店。据说，那里的锦镒兴玩具店，曾征集民间玩具参加1915年的巴拿马博览会，北京鬃人获得了银质奖章，老北京玩具的精湛工艺和独特魅力在国际上声名大震。

　　消息传开，老北京玩具店迅速兴起，东安市场“松竹梅”玩具商店独占鳌头。随后很快出现了玩具工厂，其中，就以“松竹梅”创设的教育玩具模型工厂最为出名。

　　当时，“松竹梅”玩具厂主要生产动物模型、建筑模型、人物模型、脸谱面具、故事模型、机械玩具六大类玩具，每个类别都各有千秋，毛皮制作的小巴狗尤为外国人喜爱。据说运销到国外可获利十倍；颐和园、天坛等古建筑造型，既是玩具，又传递古建筑知识；杨贵妃等古装人物不但毛发皆真，眼珠也能转动开合；色彩浓烈、奔放夸张的京剧脸谱，还附有英文说明，不但是儿童玩具，也成了大人们喜爱的艺术品。还有依照“磨杵成针”“挂角读书”“睨柱吞秦”“岳母刺字”等故事制作的模型，既是玩具，又是教具，传播了中国古典文化。而那些发条小火车，煤油作燃料动力的小汽船，以及摇轮玩具，则是我国近代工业发展在玩具上的投影。

　　当时这家工厂对老北京儿童玩具是作了较为深入的调查研究的，既有继承，又有提高，同时，还有对外来玩具的吸收融汇。他们以工厂化的生产初步取代了简陋的手工零星制作，从玩具的设计、工序、工艺等多方面，让老北京玩具成为传播传统历史文化的载体。

　　上世纪30年代，老北京的玩具商店，据记载有20余家。玩具工厂、作坊共120家，约500名工人。其他附带制作玩具的鼓铺、铜铺不算在内。此外，还有一些生产单一品种玩具的坊店。例如，捏面人的有汤、赵、阎三姓，以面人汤最为著名。其后有面人郎。风筝艺人则有金福忠兄妹、风筝哈。哈氏风筝在上世纪20年代曾获巴拿马博览会奖。朝阳门外有十余家“空竹”作坊，以“空竹单”最出名。他的空竹还贴有白塔牌商标，可见其生产的空竹在竞争之中享有一定声誉。

　　那时候，老北京的玩具行销全国，乃至日本、欧美各国。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先施公司、武汉爱国公司当时曾从东安市场批购北京玩具到南方销售。

　　纵观老北京玩具业的兴盛历史，给我们的启发在于，尽管当时也有大量外国玩具进口，但老北京的玩具工厂，首先是搜集、整理大量传统玩具中的历史文化，又继承了传统玩具对儿童的品德教育、智力开发与身体锻炼的积极作用，让那些能“讲故事”的老北京玩具把玩具推进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我们期待有浓郁民族特色，为大众喜闻乐见，又有时代特点的儿童玩具更多地涌现。

　　供图/凤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