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徐宇澄
托尔金的巨作宏大非凡,作为一部奇幻经典,其中意象大都广受研究。但有一个原著细节,电影中并未表现,讨论中也常被忽略,就是萨鲁曼袍子的颜色。
在《指环王》世界观中,“巫师”是次级神明迈雅的化身,来到中土大陆引导各种族对抗黑暗。其中,萨鲁曼作为地位最高的白袍巫师,在魔君索隆复苏之际,竟认为胜利无望,抛弃了自己的职责,投向了黑暗势力。
萨鲁曼改变了自己的白袍,灰袍巫师甘道夫见到他时:“这时我才看向他的长袍,它乍看之下是白色,却又不尽然,乃是以无数颜色织成,他一动,那些斑斓的色彩便闪烁变换,令人目不暇接。”萨鲁曼成了彩袍巫师,他自己是这么说的:“白色乃是开端。白布可染,白纸可写,白光可分。”显然,托尔金将白色改变的过程作为堕落的象征。
按甘道夫的说法:“如此一来,它就不再是白色。倘若借由破坏事物来发掘其本质,那就已经背离了智慧之道。”这便是托尔金对于萨鲁曼的不满。萨鲁曼后来开山凿石大搞“工业”,被戏称为“中土工业革命第一人”。若不加分析,很容易将托尔金对于萨鲁曼的批判当作托尔金对于整个工业文明的批判。
实际上,托尔金的真实目的,是批判对“力量”与“魔法”的追求。这是他自己定义的概念,这里的“魔法”并非精灵擅长的奇异技能,而是对世界的扭曲。
就以《指环王》中的“力量之戒”为例,精灵打造的十九枚戒指力量都体现于“预防或减缓朽坏”,保存美好的事物。其中,精灵自己持有的三戒始终保存良好,一枚便由甘道夫携带,支撑他在“逐渐冷漠的时代”奋战。另外两枚用于精灵城市的美好纯净。但其余几戒均被索隆腐化利用,因为它们能赋予持有者强盛的力量,更容易滑向“魔法”,也使持有者更易贪恋权力。
精灵三戒的持有者同样面对精神上的诱惑,因为,美好的动机亦常催生邪恶。人们会追求向整个世界施加自己的意志,而不甘安处各人之位,这会破坏世界本身的和谐。
诚然,精灵也会去争夺宝物与荣誉,比如围绕精灵宝钻的争夺,拉开了中土大陆上征战历史的序幕。但是,精灵清楚他们是世界的一部分,命运与世界兴衰紧密关联。他们能意识到自身的“创造”是从属于世界的“次创造”,因此最终宁愿舍弃世间繁华,也不投入黑暗。萨鲁曼却追求统治世界的“魔法”,也就是托尔金批判的“力量”。
两者的根本差异在于目的,精灵追求的是“艺术”,是一种对于自身天赋的发展,“魔法”却以“控制”为目的,违背事物的天性。很明显,这针对的不是现代文明本身,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劣根性,即:社会带来的异化。
人类已经极大地消耗了地球的自然资源,包括许多独特的生命。若人类无节制地发展,可能会破坏掉世间如今的美好,自己又继续困在日益压抑的社会中,与同类整日争抢资源,最后变得像半兽人一样,只是世界自然发展中的失败产物。
进入工业时代后,这弊端愈发明显,特别是对于追求“进步”而被无节制工业发展吸引的人。一种“技术崇拜”进一步破坏了社会道德,可以看到,纳粹法西斯恰恰最推崇“技术”与“机械”,追求“力量”。20世纪以来,追求“力量”的政权多次造就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亲历一战战场的托尔金清晰地理解人类文明对自身的创伤。
可想而知,托尔金自然憎恨“技术崇拜”,但他不憎恨“技术”,估计也不憎恨工业本身。毕竟,他创作的初心就是创造英国的神话,而他印象中的英国,估计还是当年那个引领了工业革命,雄心壮志的日不落帝国。托尔金估计会认同,文明的先进,体现于对事物本质的理解,以及对于世界整体作的妆点。托尔金替大英贡献了后者,估计也无意反对前者,即科学的发展。而科学发展也与技术进步同步。托尔金的观点更像一些保守的科学家,如达尔文,会对动物解剖的合理性提出怀疑,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美好事物本身,也自然会对科学研究过程作出更多的道德要求,而不是为了追名逐利作研究、不在乎对事物的破坏。
托尔金也描绘过一种善用“技术”的文明,比如说,刚铎王国就会利用“帕蓝提尔”晶石观看远方并与彼此交谈,维系领土的统一。精灵同样喜爱使用各种技术产物,也发展出了繁华的文明。按托尔金的观点,精灵的“魔法”是“艺术”,作用在于“将艺术从人类的众多局限中解放出来”。这便不同于现代文明中的技术滥用,反而是在修正社会的局限性:真正解放人的天赋,而非让技术统治人。
相应的,这也是《指环王》不同于后世劣质奇幻的关键所在。很多作者都会在作品中纵容角色的意志,让角色获得过多的“力量”。而《指环王》的故事中,哪怕是“巫师”,托尔金也不会突出其改造事物的“力量”,因为其奇幻表现意义在于“引领”,可以说是一种分享展现出世界的更多和谐之美。正因如此,他不会将角色的意志强加于整个世界的故事之上,能够呈现一种更和谐的美。一些创作者认为,应当减少故事中的奇幻元素,《冰与火之歌》等作品便如此避开了矛盾。托尔金却不用作此顾虑,因为他清楚奇幻概念运用的目的。萨鲁曼破坏了规则,逾越了自己的位置,托尔金就不会夸赞他漂亮的彩袍子,而是给他一个不体面的死:
“站在近旁的人,这时无不惊愕,因为萨鲁曼的尸体周围凝聚起一股灰雾,像是火冒的烟一样缓缓上升到高空,如同一个穿着寿衣的苍白身影,隐约笼罩着小丘。它飘摇了片刻,望向西方,但从西方吹来一阵寒风,它弯身转向,随着一声叹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佛罗多低头看着那具尸体,觉得既可怜又恐怖。因为就像已死多年的事实却在刹那间显露,它就在他眼前萎缩下去,皱缩的脸变成一层破烂不堪的皮,裹在丑陋骇人的头骨上。佛罗多拾起散落在一旁的脏斗篷的一角,拉过来盖住它,然后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