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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上
去年冬天,推母亲的轮椅穿过蔡锷路的老巷时,梧桐叶正纷纷扬扬地飘落。三王街上的“双燕楼”总店就在转角处冒着热气。扫码点单的瞬间,手机屏幕倒影里母亲的白发忽然和记忆重叠——那年她指着墙上价目表说“细伢子喜欢吃,同志请再来一份”的声音,清亮得像檐角的风铃。
青瓷碗里的馄饨在汤里翻涌,薄皮裹着粉肉馅。第一口热汤入喉,上世纪70年代的阳光忽然漫过来。那时我们住在东塘五中的红砖墙里,每个礼拜天,母亲牵我走过长廊,会遇见邻居笑着问:“到哪里克咯?”她眼里总闪着光:“进城克!”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让我挺胸抬头——我有外婆家在南门口,有南门口的热闹马路等着我们踩响。
母亲生于1949年,她记忆里的长沙和我小时候的长沙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新时代的新长沙搭上了高速发展的列车,市区面积扩大了许多倍。我小时候,东塘北的四周还是菜地连绵,不少农家肥会沾上小朋友的脚底被带进教室。从南门口到侯家塘的黄泥巴路,母亲来回走一趟,夏天毒辣的太阳把鞋底晒得发软,冬天阴雨季时,湿冷要钻进骨头缝。可只要牵起我的手,她的布鞋踩进泥里也像踩着云。
“双燕楼”在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上向我招手。那时它还在黄兴南路,左边是德茂隆的酱菜香,对面是李合盛的牛肉面,紧挨着的是柳德芳汤圆店和宾佳乐牛奶门市部。“双燕楼”店门小,大堂里没任何装饰,大白炽灯照着师傅们翻飞的指尖。单是那手包馄饨的绝技已让我看呆:竹刮板挑馅如蜻蜓点水,掌心一搭一卷,三指捻出燕尾,转眼就是一只白燕。老师傅手腕转旋间,肉馅被薄皮裹成两翼舒展的对折元宝,成就“皱纱”美名,力道多一分则破,少一分则散,师傅们围坐包制的模样,比戏台还好看。
青花瓷碗排成长队,每碗必是15粒。我总盼着师傅手抖一抖,多漏出两三粒。每次边吃边在心里暗暗计数,如果吃到一碗17粒或16粒,就会开心地偷偷告诉母亲。母亲自己从不吃,让我一连吃两碗外,再多买一份带给外公。
这次带母亲来,点了她从未尝过的干拌馄饨。糖油粑粑的甜香漫过来时,她慢慢舀起一粒,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窗外三王街的青瓦上,几只燕子掠过,仿佛还是过去的模样。“妈妈,您看,燕子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