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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写故事的人都忌讳平淡无奇。但我们设身处地想想,那些故事中的人物,他们喜欢冲突、磨难甚至牺牲吗?
在营救杜立特突袭队员的行动中,有惊险和战斗,比如7号机;有曲折和艰难,比如15号机;有身陷囹圄和被难,如8号机、16号机。
但也有平淡无奇,比如10号机、12号机。他们在并不适当的时候,降落到适当的地方。
当站在千岛湖畔,面对绿岛和万顷水波,我们感觉到所要追寻的情节和人物,都已经像遂安县城一样,沉入湖底了。它们像鱼一样游来游去,有时浮上水面,但转瞬即逝。
新安江万古奔流,但到了1955年,它被截流了。那个后来被称为千岛湖的水库,淹没了浙江遂安、淳安两县大片土地,29万人被移民。当时的说法是:“多带新思想,少带旧家具。”
遂安县城狮城,如今正静静地躺在30多米深的水下,与其相伴的还有贺城、威坪、港口和茶园等古镇。
当地老人回忆说,狮城距离截流大坝较远,城里人根本想不到大水会来得那么快,根本就没来得及搬东西。
那些民国档案肯定是搬了,至少是搬走了一部分,要不今天在淳安区档案馆,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据说,在狮城北门后山上,曾经悬挂过一口古钟,重达1500公斤。古钟为元代至元十六年(1279年),由遂安洞神宫道士黄智元所筑,击之声闻十里。抗战时期,古钟曾用来敲响空袭警报。当杜立特突袭队的B-25飞临上空时,遂安人显然没把它们误当作敌机,因为人们没听到钟声,只听到山野间搜寻者们的脚步。
据原淳安县县长沈松林、遂安县县长高德中之子高柏英20世纪80年代回忆,1942年4月18日,即B-25轰炸机飞临中国的当天深夜,两县县长都接到了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的急电,要求尽快采取行动营救美国飞行员,两县立即组织了自卫队员和警察上山搜索,遂安还把中学里一位教英语的教师请来。那位教师边走边喊:
“请盟军放心,这里是安全地带,不是日战区!”
10号机的成员均来自第89侦察中队,成员有驾驶员理查德·乔伊斯、副驾驶罗顿·斯托克、领航员兼投弹手贺拉斯·克劳奇、投弹手埃尔默·拉金和机枪手埃德温·霍顿。他们轰炸的主要目标是位于东京南端的日本特殊钢铁公司。
从大黄蜂号上起飞1个半小时后,乔伊斯就迎见了日军一架双引擎巡逻机。“它立刻冲出云层来追击我们。我加大马力把巡逻机甩在了后面,它并没有向我们开火,但我肯定它认出了我们是敌人。”乔伊斯回忆说。
当轰炸机飞临目标上方,正准备投弹时,乔伊斯看见有一艘航空母舰正从横须贺基地驶出,接着便开始向他们开火。乔伊斯一边躲避,一边下令投弹。炸弹击中了一个码头、一栋工人宿舍和日本铁道部供应局的服装厂,9栋16个单元的建筑被夷为平地。
这时,有9架敌机出现在轰炸机的上方。乔伊斯面临上下夹击,他把飞机拉高并加速至每小时330英里,机枪手霍顿不停地射击,以阻止敌机贴近攻击。敌人的机枪子弹射穿了轰炸机左侧的机翼。
乔伊斯通过不断拉高和降低飞行高度,终于摆脱了敌机。但飞到相模湾时,又遭遇地面防空炮火和3架战斗机的缠绕攻击。乔伊斯再加大马力并以每分钟2000英尺的速度把飞机拉高……
领航员克劳奇说:
“当飞抵中国时,天气很糟。漆黑的雨夜,只能隐约看见下面是山区,根本找不到可以着陆的地方。”
“乔伊斯用对讲机对大家喊话:‘我认为油最多还能再飞一刻钟,看来必须弃机。霍顿先跳,然后是拉金、克劳奇和斯托克。’他又特别叮嘱拉金:‘注意等霍顿跳出之后,你再打开舱门,以免碰到霍顿。’”
“最后乔伊斯喊道:‘跳吧,伙计们!我们衢州见!’”
“接着,霍顿高声应道:‘谢谢,长官!我跳了。祝大家好运!’”
“对于这个机组中年龄最大,平时又很腼腆内向的机枪手,突然这样大喊一声,真让大伙儿吃了一惊。看来从‘大黄蜂’号到中国这14小时的经历,对他触动太大了。”
10号机毁落于遂安县连岭语源塘。
天亮时,降落在巧塘的一名飞行员被当地村民发现,当即护送到鲁村保长詹时扬家。村里很多赶来看热闹,明知说什么飞行员也听不懂,大家还是热情地打招呼。为避免打扰,詹时扬将飞行员引入客厅。飞行员抬头看见墙上所挂孙中山和蒋介石的画像,顿时面露笑容。
詹时扬正陪飞行员喝茶,忽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出门去看,原来是枧头村保长王理纯带了一名飞行员过来。两位飞行员一见面,紧紧拥抱在一起。
有人把小学教师詹百一喊来,想通过他问一些情况,但詹先生仅能认识一些英文单词,口语根本不行。但通过詹百一,他们总算弄清了飞行员是美国人。
主人备好酒菜,并留王保长陪客。谁知饭菜端上来后,飞行员什么也不吃。詹时扬便叫家人拿几个鸡蛋出来,当着飞行员的面煮熟了,递给飞行员,飞行员接在手里自己剥壳,每人吃了两个。
这两名飞行员就是克劳奇和霍顿。
倒数第三个跳下的克劳奇,着陆之后先爬上一个小坡。他感到很冷,想盖上降落伞睡一觉,但降落伞缠在树枝上,怎么也扯不下来。
天明之后,他来到一个村庄,手拿地图向村民问路,村民们也不问他是谁,便把他带到了保长家。
午饭后,詹时扬派人把飞行员护送到乡公所。乡公所工作人员汪小榜能说几句英语,通过对话,得知正是县里要求营救的美国飞行员,当即派自卫队员送往狮城。
克劳奇说:
“我从云层里出来,瞬间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落地。我站不起来。已经14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我解开安全带……我穿着梅·韦斯特救生衣,我把它脱下来,做成一个小床垫,然后盖着夹克躺下。”
“外面下着雨,天气很冷,我只能睡一小会儿,醒来时冷得浑身发抖。”
“下了山,我走进一个村庄。村民们把我带到保长那里。我拿出地图,告诉他们我要去哪里,保长给我派了一个向导,我们就出发了。当我们来到另一个村庄时,一个中国人跑出来,把我带到一所学校。那里有一个美国飞行员正在看书。那是霍顿。”
“这些村民像搭积木一样地组装了一个轿子,前面挂上蓝色的布帘。每顶轿子由4个抬夫抬着,抬夫走累了,护送我们的士兵就到田里再叫几个来。”
当天,巧塘村民上山割草,捡到了降落伞,背回来交给了村里。飞机残骸在啸天龙找到,由县政府派人守护,等待军方派人前来拆卸。
与此同时,遂安派出的自卫队员和警察也有收获,他们找到了3名飞行员。
这样,到4月19日中午,遂安这边已经营救了6名飞行员。
飞行员当天下午被接到县政府,通晓英文的县长高德中与他们亲切交谈,见飞行员衣衫又脏又湿,便给他们每人分发了一套中国军服。宴请过后,高德中又请来医生为他们查体疗伤。
之后,12号机组4名飞行员也被送到了狮城。
12号机坠毁于江西省婺源县梅林乡的江北湾上,但飞行员跳落到了浙江淳安、遂安和安徽歙县。
机组成员有驾驶员威廉·鲍尔、副驾驶赛德·布兰顿、领航员威廉·庞德、投弹手瓦尔德·比热尔和机枪手兼机械师欧摩·杜奎特。
在大黄蜂号航母上,“行贿”的美金曾经瞄上12号机。
“突袭东京行动中我最鲜活的记忆之一,就是一群人为了能去送死,愿意每人支付150美元。这些人用上了他们所知道的所有方式,想要挤占轰炸机上的一个席位。”布兰顿说,那些手里挥舞着大把钞票的候选者,没有一个得逞。
12号机的轰炸目标是横滨造船厂。临近造船厂时,他们发现空中遍布防空气球,于是改变目标,准备就近轰炸小仓炼油厂和码头边边的一个大仓库。
找到目标后,鲍尔下令比热尔投下了第一颗炸弹。但他们炸中的是日本石油公司,摧毁了6根地下输油管道。第二枚炸弹落在了通向码头的两根铁轨上。另外两枚分别击中了昭和电器厂和日本钢管厂。
投下最后一颗炸弹后,12号机保持着极低的高度,快速离开那片水域。但鲍尔马上意识到,这样飞行燃油会很快耗尽,于是他把油门杆往回拉了拉,将速度降到每小时140公里左右。
“就在我们将航线调整为飞往中国时,天气开始恶化。我们陷入困境,不过幸运的是遇到了顺风。”鲍尔在报告中说,“我们在约10000英尺的高度飞行了六七个小时。我们明白,当我们飞越日本最南端后,我们就有机会活下去。”
当仪表盘上的红灯开始闪烁时,鲍尔命令跳伞。这时飞机仍在8000英尺的高空,飞行姿态调整得也很好。跳伞很顺利,只有比热尔忙中出错,他的伞包突然爆开了,必须重新把降落伞包好。在机舱里就把降落伞打开了,不过耽误的时间不长。
鲍尔以为他们跳伞的地方离衢州机场只有几英里,其实有100多公里。
“这是我第一次被丝质降落伞挂着向中国大地飘落。当我的双脚触及地面时已经接近午夜,此时距离我们起飞已经过去了15个小时。雨下得真大,真是个悲惨的雨夜,好在我还活着。疲惫不堪的我卷起降落伞,在一棵灌木下沉沉睡去。当我醒来时,我发现了我的队友。当地的中国人和10号机机组成员一起接应我们。”鲍尔回忆说。
飞行员降落的地方,为位于遂安县西南方的铜山村、荷家坞村和窄坑村附近。
机长鲍尔被村民们带到枫树岭,接着庞德、布兰顿、比热尔也被村民送到这里。他们在枫树岭住了一晚。
杜奎特降落在荷家坞砚家村附近一个名叫显眼谷的地方。他腿部受伤,在茶园里坐着。村民王木寿发现了他。见他走路很困难,王木寿和其他村民一起自制了一个滑竿,把他抬到家中。
王木寿的母亲胡满英和村民汪耀香一起照料杜奎特,帮他擦洗、包扎伤口,做饭给他吃。19日晚,杜奎特就住在王木寿家。20日早晨,杜奎特被村民抬到枫树岭与鲍尔会合。
当飞行员到达遂安县城时,发现有7名同伴已经在那里。
高德中与10号机组、12号机组成员合影留念。两个机组总共应该有10名飞行员,但从照片上看,只有8人;如果是飞行员负责拍摄,也只有9人。
遂安县分两批将飞行员送到衢州。第一批4人,22日中午到达;第二批5人,23日到达。但10号机驾驶员乔伊斯一直没有消息。
乔伊斯降落在浙皖两省交界处的连岭语源塘。当他还飘在空中时,眼见自己的飞机撞上了山崖,爆炸起火。他的心里十分难受。
次日早晨,不再下雨,周围仍是雾茫茫的。当雾气收敛,可视度提高时,他开始寻找飞机。他看清降落的山冈高峻,山崖陡峭,不由得捏出一把汗来。飞机就在一公里外的地方,攀过悬崖峭壁,需4个小时才能到达。他爬到飞机旁时,已有一些当地人在烧毁的飞机残骸里寻找东西,他向他们打招呼,让他们明白,他是中国人民的抗日盟友。
(王国林:《1942:轰炸东京》)
乔伊斯来到安徽省歙县石南乡(现狮石乡)杨柏坪山顶,被社公坪山顶村村民杨德裕发现,便把他带回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杨德裕和杨柏坪村村民谢云来一同把乔伊斯送到狮石。因石南乡离歙县县城较远,乡公所经请示后,将乔伊斯就近送往淳安。
到达重庆后,10号机组、12号机组部分飞行员留在了中国。
1942年6月2日,12号机机枪手加奎特与麦格尔、加德纳同机参战,飞机在缅北被击落,3人同时牺牲。
1942年10月18日,10号机投弹手拉金在随格雷机长执行驼峰航线运输任务时,因飞机失事光荣牺牲。
1942年4月2日清晨,当特遣队驶离旧金山时,很多飞行员都跑到了甲板上,向祖国告别。当晚,拉金在日记中写道:“我们通过雄伟的金门大桥时,我们在想是否能再次看到它”。他果然再也看不到了!
在浙江常山前山坞村,有一位名叫徐开亮的村民,外号叫“美国人”。
1942年4月,父母带他去遂安枫树岭串亲戚,碰上了一位获救的美国飞行员。飞行员抱起他亲了亲,于是他就成了“美国人”。这个外号一直跟随他一辈子。
抱他的美国飞行员,就是鲍尔。
回到美国后,鲍尔也有了孩子。他准备等孩子长大后,再向他讲述一个中国孩子的故事。不想有一天,孩子捧着一本书,问他:“你曾经轰炸过东京?你到过中国?”
那天晚上,鲍尔把在中国发生的一切,向儿子吉姆完整地讲述了一遍。从此,吉姆记住了两个地名:遂昌、衢州。他渴望有一天,他能够到那里看看。
2017年10月,吉姆和夫人终于来到中国。在接受采访时,两人都穿着杜立特行动75周年纪念文化衫,文化衫前面的图案为一架B-25从大黄蜂号航母上起飞,后面印有16个机组全部成员的名单。
吉姆告诉记者:“离开中国后,父亲回美国短暂休息后,又作为同样装备B-25的第428轰炸机中队的队长前往英国。他在英国一直待到盟军登陆北非。之后,他又率队到了北非,并在那里一直战斗到战争结束。他一生累计飞行长达5300多小时。”
威廉·鲍尔1966年退役后,与妻子一起回到家乡科罗拉多州。他们抚养了4个孩子。2011年1月10日,威廉·鲍尔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去世,享年93岁。
吉姆说,他也是杜立特突袭者子女协会成员。“无论是父辈的聚会,还是后代的聚会,中国军民的救援行动,都会是主要话题,每个人提及此事,都满怀感激。而我这次访问中国,也是一次致敬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