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轴线的前世今生》，李兰芳 著，星球地图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

　　金天德二年（1150年）七月的一天，金朝皇帝完颜亮在宫里宴饮时故意问右丞相梁汉臣：“今年夏天朕栽了 200株荷花，竟然都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梁汉臣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是您种得不好，应该是这里的水土不适合种荷花。咱们这里太冷了，燕京暖和，那里肯定能种荷花。”皇上高兴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挑个好日子咱们迁都吧。”另一个大臣萧玉着急了，说：“不行！会宁是女真人的根本，咱们就是在这里兴盛起来的，不能就这样抛弃了。”兵部侍郎何卜年也不甘示弱，反驳道：“燕京土地辽阔，人口繁盛，又重礼仪，皇上可以迁都。会宁太偏僻了，还年年刮黄沙，不是皇帝该常住的地方。”

　　醉翁之意不在酒，海陵王完颜亮或许真的喜欢种荷花，但他彼时谋划的是金朝的迁都大计。北宋时的燕山府正是海陵王选中的新都城。众臣见主上迁都之意已决，就从各个方面论证迁都的必要性：上京城僻在一隅，百姓运输税粮不方便；北方人口稀少，政务清简，南方政务繁杂，公文传递都成问题；燕京乃天地之中，以它为国都才能彰显金国的正统。海陵王看了这些上书，自然龙心大悦，正式下诏迁都。

　　昔日的辽南京、宋燕山府，在长年战乱的破坏下，早已残破不堪，迁都之前自然要重新规划、营建。海陵王喜读经史，崇尚中原汉人的文化，“见江南衣冠文物，朝仪位著而慕之”。女真祖上散居各地，没有城郭，皇帝所在被称为“皇帝寨”。后来仿照中原制度，建设会宁府，仍然十分简陋。从前朝门到后朝门，百姓车马往来，毫无禁忌。孟春时节举行击土牛的仪式，父老百姓不分士庶、长幼都可以聚在宫殿前观礼。有人嫌诉讼不公，还敢拦御驾喊冤。这样根本无法彰显君威的会宁府，海陵王早就厌弃了，而被金军毁掉的北宋汴京城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都城。因此他大量起用汉人或受汉文化影响的臣子负责营建新都，试图复制一座汴京城。

　　当时主持营建工作的是张浩、苏保衡、卢彦伦、刘筈。

　　张浩是辽阳（今辽宁省辽阳市）渤海人，本姓高，是东明王之后。他的曾祖父高霸在辽做官，改姓张。祖父张祁、父亲张行愿都是辽朝重要的文官。张浩出身官宦世家，熟读儒家经典。金太祖时任承应御前文字。天会八年（1130年），赐进士及第，升任秘书郎。天会年间，金太宗巡幸东京辽阳，命张浩和伯德特离补修建东京宫室。张浩高效完成工程，被破格提升为卫尉卿。此后历仕三帝，成为六部重臣。到了海陵王一朝，更是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对金朝政局产生了重要影响。天德三年（1151年），海陵王把营建中都的重任交给了张浩。七年以后，金中都建成，海陵王非常满意。在准备南下讨伐南宋时，又命他营建金南京，也就是原来北宋的汴京城。

　　苏保衡是云中天成（今山西省天镇县）的汉人，父亲苏京是辽朝进士，曾任西京留守。后来，经宗室重臣完颜宗翰的推荐，任太子洗马。到了天德年间，得到宰相张浩的赏识，参与金中都的建设，负责监督工程进度，管理施工人员。此后还出任大兴少尹，督建太祖、太宗的陵寝。海陵王准备南下伐宋时，和徐文等人在通州（今北京通州）打造战船，组建水师。

　　卢彦伦是临潢（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东南波罗城）的汉人，自天庆初年即在辽朝任职。天辅四年（1120年），随临潢府留守挞不野投降金朝。天会二年（1124年），卢彦伦主持辽上京新城的建设工作，负责设计、规划，街巷民居、官府公廨都布局十分合理，可见他有丰富的城市规划经验。到了天德二年（1150年），出任大名府尹；天德三年（1151年），参与营造中都宫室。可惜，卢彦伦这一年因病去世，参与的时间不长。

　　刘筈出身大兴宛平（今属北京市）望族，远祖刘怦曾任唐卢龙节度使。后晋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因此成为辽国臣民。刘氏家族历代为官，十分显赫。天辅七年（1123年），刘筈随父刘彦宗投降金朝。从尚书左司郎中一直做到行台尚书右丞相，封滕王（1149年）；天德二年（1150年），改任燕京留守，也参与了中都营建。

　　张浩等人都是主持工作的总负责人，具体负责修建的是梁汉臣和孔彦舟。梁汉臣本来是北宋宫廷的宦官，据说是权阉梁师成的养子，不幸落入金人之手，一直谋划着报仇。他效仿战国时期韩国水工郑国建渠弱秦的做法，极力怂恿海陵王营建中都燕京：“燕京，自古霸国，虎视中原，为万世之基。陛下可修燕京大内，时复巡幸。使中原之民望帝都近矣。”海陵王于是封梁汉臣为修燕京大内使。史书没有记载梁汉臣有没有营建城池的经验，但想来他对北宋汴京宫城的结构十分熟悉。贞元三年（1155年），他还充任修汴京大内正使，在通州督造战船数千艘。

　　孔彦舟，相州林虑（今河南省林州市）人，本来是北宋街头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后来成了一个“兵痞子”，贪财好色，经常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南宋绍兴年间，他投降金国，没想到屡立战功，官越做越大。濠州之战后，累任工部尚书、兵部尚书、河南尹，封广平郡王。天德年间，被任命为修燕京大内副使，和梁汉臣合作。之后修汴梁大内，在通州督造战船，是梁汉臣的副手。

　　另外，右丞相张通古、户部尚书蔡松年负责调集诸国工匠。景州刺史李石、奉直大夫刘枢、礼部侍郎翟永固、工部员外郎韩锡也参与了工程管理。史书极少记载工匠的名字，燕京本地的匠人何进义是个例外。他为金中都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于是东阡西陌，线引棋布，其制盖皆出于公焉。”

　　看过营建金中都工作班子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或者是汉人，或者深受汉文化影响，不但有建城经验、技术过硬，而且对北宋旧都非常熟悉，海陵王称得上知人善任。这是金中都建设顺利开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金中都的设计方案是海陵王亲自定的。天德三年（1151年），张浩带领的工作班子呈上了中都城设计图纸，声称是按照阴阳五行的理论设计的。熟悉文化的海陵王并没有被忽悠住，他说：“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使桀、纣居之，虽卜善地何益。使尧、舜居之，何用卜为？”后来他派画工到汴京把北宋都城画下来，宫室规制、街巷宽窄、城墙高矮、桥梁曲度都详细记录，让张浩等人就按照北宋旧都的规制建金中都。不光如此，他还在北宋旧都征调了大批能工巧匠，运来宋朝宫殿的建筑构件，直接用在中都宫殿上：“金朝北京营制宫殿，其屏扆（yǐ）窗牖皆破汴都辇致于此。”据说，今天北京北海公园白塔山太湖石，就是当年海陵王命人从汴京的皇家园林艮岳搬来的。南宋乾道五年（1169年），书状官楼钥跟随吏部尚书汪大猷、宁国军承宣使曾觌（dí）出使金国，正月一日向金朝皇帝贺正旦节，看到中宫用珍珠编织的桌帏，有人跟他说是北宋皇宫的旧物，坐卧榻后的照屏画龙也是模仿北宋皇帝的款式。还有好事之徒说，宋金兴替早有先兆，当年汴京宫殿的楼观栋宇窗户，都题着“燕用”二字，当时以为是工匠的名字，如今都被海陵王搬到了金中都，“燕用”两个字可不就是先兆？中都城内的很多地名也取自汴京。比如汴京的正北门叫通天，中都的正北门叫通玄；汴京皇城北叫拱辰，中都皇城北门也叫拱辰；宫城的东华门、西华门也仿效汴京宫城门名。

　　中国古代的建筑大多是土木结构，所以土、木尤为重要。营建中都所需建筑材料都来自附近地区。木材来自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的潭园，据说潭园古木参天，十分适合建造宫室，宫室和凉位十六座都是用的潭园木材。当时，相关官员都选中了潭园，偏偏秘书少监张仲轲提出这里的木材不可用，海陵王认为这是有人找他走后门才故意阻拦，免了他的官。金中都的土来自涿州。1990年发掘大安殿基址，2022年在金中都西南部发掘建筑基址时都发现了非常纯净的黄土。这么纯净的黄土金中都地层堆积里根本没有，估计就是涿州土。这些土不是用车拉过来的，而是以人力传递为主。据说，当时每个民夫背一个筐子，一个接一个站好，从涿州一直排到中都。空筐出，实筐入，每个人只用运一畚箕就可以了。这种传送带式的运输方式固然高效，涿州距离中都也不算太远，但需要的人力仍相当可观。前后征调百余万民夫，而且由于工期短，任务重，瘟疫流行，很多民夫死在这里。

　　虽然张浩等人耗费巨大人力、财力，把金中都修得极尽奢华，但并不坚固，此后经常要修修补补。金世宗时，朝臣上奏重修上京御容殿，金世宗忍不住发牢骚：“要是宫殿一味追求金碧辉煌，肯定不结实。你们看这中都各个宫殿，年年修，年年坏，只有辽代留下的仁政

　　殿虽然朴实无华，但是很结实。当年修建金中都，下面的小吏和工匠相互勾结，侵占公物，偷工减料。上面的户部、工部官员监督不力，只是催促工期。宫殿才建好，就出现各种问题。